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李娇俨
【资料图】
最近，我读了一本小说。
二十余万字的小说，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，断断续续读完了。虽然时间是断续的，但阅读却是流畅的，因为这本书写的故事离我们太近了。
茅盾文学奖得主毕飞宇的最新长篇《欢迎来到人间》（人民文学出版社），讲述的正是当代中国人的故事。作家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、想象与构思，描绘了我们身处的人间。
打开它，就好像打开了一面镜子。
《欢迎来到人间》，图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
01
故事发生在2003年，“非典”刚刚结束。
小说的主人公傅睿，是第一医院肾移植的专家，是第一医院前党委书记的儿子，是学校里被同学们崇拜的偶像，是科室里被护士们讨论的“实力派偶像”。他有令人羡慕的家庭背景，有令人羡慕的天赋，小提琴、二胡、钢琴信手拈来，有帅气的外表，有温文尔雅的性格和举止，有对患者的责任心……
这样的人物设定，和青春校园小说中的男主，似乎别无二致，过于完美，完美得仿佛虚假。但《欢迎来到人间》充满了现实主义，主人公傅睿看似完美的外表下，是精神的空洞、崩溃。
因为六名接连死亡的肾移植病人，傅睿对自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。明明手术的所有步骤都很完美，肾源没有问题，缝合没有问题，ECMO也上了，病人还是因为肺动脉栓塞而死亡。
手术中的无影灯，常常出现在傅睿脑海中 图源视觉中国
尤其是最后一名患者，十五岁女孩田菲。傅睿曾向她“保证”，一定会让她活下去。
在田菲死后，傅睿的精神发生了变化，他想不通田菲为什么会死，于是没日没夜地想，整晚整晚地失眠，凌晨前往其他病人家确认对方是否活着，对身边的妻子无动于衷，对干部培训无动于衷……
傅睿开始出现幻觉，在故事的结尾，想着想着，他终于疯了。
这是毕飞宇看到的，当代某些人的精神世界。看似完美的傅睿，并非是某一个人，而是行走在当代的一部分人，有体面的工作，幸福的家庭，永远活在父母和他人的期待之中，人生像“按揭”一样被规划着——他的精神世界中，甚至从来没有过名为“自我”的坚实地基。
脆弱的精神世界，经受不了挫折，崩溃似乎在所难免。小说中映射的世界，恰如昨天有风君写到的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王德峰所说，“我们从一个物质上普遍不满足的时代，进入了一个精神上普遍不安宁的时代”。
02
和傅睿比起来，小说中的其他人又太真实了。
这是读《欢迎来到人间》的一大乐趣，我相信，小说中的一些场景，作者一定亲眼听闻了，通过稳、准、狠的文字概括和加工，这些曾经发生过的“事实”，被文学落到了纸面上，变成了诗一样的东西。
但又因为过于真实，充满了戏谑与讽刺意味。
比如傅睿的病人老赵，一位从单位退休的老领导，壮年时，他在工作领域和房地产界叱咤风云，他的房产甚至置办到了美国的西海岸，但尿毒症让他美好的退休生活，布满阴霾。一直掌控大局的他，被无能的妻子爱秋“掌控”了。
人到晚年，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，让他感激，赞美，随着身体的好转，他又变得不满，想挣脱。最终在妻子“闹离婚”后，老赵真真正正地发现，自己离不开陪伴了十多年的老伴，他以像幼儿般的嚎啕大哭挽留了妻子，夫妻的感情得到了升华。
小说写出了人性的复杂。爱着妻子的老赵，依然可以把手放在保姆明理的屁股上。
2003年6月7日，“非典”时期的高考如期举行，为保障考生安全，所有考生须测试体温 图源中新网
比如傅睿的妻子敏鹿，丈夫失意时，敏鹿关心他，想为他分忧，但也同时想着丈夫的同事郭栋，为什么傅睿不能像郭栋一样有点“烟火气儿”？郭栋的妻子东君，同样也在想，为什么郭栋不能像傅睿一样矜持、高贵，像个知识分子一样？两个女人是友好的“妯娌”，却又时时刻刻在攀比较劲；
比如傅睿的母亲闻兰，她爱儿子胜过女儿，对儿子有着无限的耐心，因为儿子傅睿有着世俗意义上的优秀，是她把儿子培养成了这样。但自己手指受伤时，儿子的冷漠与毫不关心，又让她后悔：不该向儿子寻求关怀，她走不进这孩子的内心去；
再比如“蛰伏”五年，靠着在视察领导前秀点钞技术，一举升官的银行副行长郭鼎荣；从乡下到省城打拼，被男人骗，最后却安心做董事长情妇的护士小蔡；不是医生，靠着宣传工作做了医院党委书记的老傅……
每一位配角的故事，是曲折的、荒诞的，但却让我们相信，这些故事一定在世界的某处，真实存在过。因为毕飞宇关于每一处行为动机的心理描写，都极具合理性。这些盘旋在主干周围的枝枝绕绕，托起了关于“人间”的某些故事。而恰恰因为他们满身瑕疵，才好好地在人间呆着，没有崩。
03
作家毕飞宇保持着他对长篇小说的谨慎和严苛，在反复打磨下，小说由近百万字删改到二十余万字。阅读时，文字间尽是节奏与隐喻。细细品读，全是功夫。
为何要写这样一部小说？在《欢迎来到人间》的首发仪式上，毕飞宇提起了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曾经对自己说的话。
“不管怎么说，《青衣》也好，《玉米》也好，《平原》也好，你写的还是历史。”毕飞宇转述道，“敬泽说，我觉得一个很牛的作家，最关键的点在于如何去体验当代，概括当代，提升当代，表达当代。”
朋友的此番提点，让毕飞宇在心里决定要写这本书。“我得让中国的当代，以现代汉语的形式，从我这个160斤的身体里捋一遍。”
毕飞宇，图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公众号
在潜心创作的十五年中，毕飞宇花费了大量时间在医院实地学习，以充实小说中的医疗细节。“这部小说是我的噩梦。在没有完成之前，我无数次想要放弃，起码有十次以上。但是每一次都摆脱不了，我还是要写完它。”
毕竟审视自己和自己的时代，是最难的，又是最诱惑的。
小说的创作动因来源于一则医疗新闻。当新闻结束时，小说开始了。当小说画上句号，毕飞宇如溺水者上岸，回归真实的人间。
十五年淬炼，他最终以长篇小说的形式，让我们直面和思考所处的人生。
合上书，欢迎来到人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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